太医士大夫@117.66.144.75 于 2008年12月16日2时6分22秒 发布:
(十二)重症烫伤
半夜是人最疲劳、也是警惕性最低下的时候,很多意外就发生在这个时刻。
这一次遇见的是烫伤,电话里传来很大的噪音干扰听不真切,只知道是个烫伤的病人,而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听起来也察觉不到丝毫的焦虑。
或许又是在家里被开水瓶烫伤了吧,满不在乎的想想。那时才考过国家执照,自信心正处于爆棚的阶段,遇见什么病人都喜欢口若悬河的对他讲上一段。
结果救护车越开越偏凉,到了市郊的一个厂房,是专门生产乙炔电石的。来了2个厂矿领导来接待我,我问病人呢?他们说在里面,要我自己去看。穿过一片充斥着燥热粉尘的车间,才看见这个所谓的“烫伤”病人。
这哪里是普通的烫伤!头发全被烧焦,仅残留几小快卷曲的团快黏附在头皮上;眼睑肿胀,所幸目尚能见物;从头到脚不见一片完好的衣服,仅在会阴部可看出原来衣服的样式,应该是一件棉衣;皮肤被烫的通红,表皮呈大块状溃烂,稍有动弹就整块整块的剥脱,露出一簇簇丛集水疱。
一靠近他,就传来阵阵石灰水的气息,原来是三班连转、疲劳作业,被烧开的石灰水浇了个透湿。
我问他:“你……还能走路吗?”
他颤颤巍巍的回答:“还…可以…”
于是我叫人拎来两桶冷水,浇在他身上暂时缓解胶质化,冲洗掉破溃的表皮、衣服,领着他上了救护车。
他的领导冲我不满的喊到:“为什么不用担架抬?他还能走路吗?”
“如果他就这样未经过处理躺在担架上,那我保证他下车的时候双腿后背将没有一快完好的皮肤——都黏在铝合金担架上了!”
上车后,匆忙用凡士林纱布给他垫出一块坐的地方。
“坐好了没有?”
“好了....”
叮嘱他一路上不要乱动,尽可能减少和坐位的接触面积,于是返回医院。
“发、面、颈部各占3%体表;双手双前臂双上臂分别是体表面积的5%、6%、7%;躯干前、躯干后、双大腿各是13%、13%、21%;双臀部占5%;会阴1%;双下肢(含小腿、足部)合占20%。”
这个病人的烧伤,实为我从医以来所见最严重者,他的烧伤面积应该在90%以上,因为全身只有会阴和脚底板的皮肤相对完好,且绝大部份烫伤的地方都属于深二、浅三的程度。
我电话回报医院,要他们提前做好准备,电话那头传来不可思议的质问:“重症复合烫伤?你确定?”
下车的时候又发生了一点意外状况,路上颠簸不稳,病人不小心抓了下车内的扶手。就是这么一抓,肌肤里烧焦变性的蛋白质迅速凝结,将他的手掌和扶手仅仅的黏结在一起。
在付出了巨大的艰辛、病人传来一阵阵哀号、惨叫之后,终于把他血红的手从“手套”里挣脱出来。原来的表皮已经无法分离,大块表皮整体剥脱之后,恰似一只手套紧紧的黏附在铝合金扶手上。
…… ……
病房里一派如临大敌景象,气管切开、上呼吸机、心电监护、静脉留置针、开放多个静脉通道、导尿、大量补液、纠正电解质、持续冰敷、冲洗……
烧伤不仅仅是单纯的皮肤烧伤,尤其是大面积烧伤的全身反应十分强烈。因为身体的体表屏障全线破溃;烧伤区的剧烈疼痛;血浆、体液的迅速外渗;血液浓缩;水、电解质平衡发生紊乱;肾脏功能受损继而肾功能衰竭……均可迅速引起休克。
…… ……
怎奈我明明知道这些前因后果,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病情逐渐恶化无可奈何。一周后,患者还是死了,不是死于烫伤,而是死于并发症:肾衰竭、肺部感染。
当代医学水平的发展决定了很多疾病的治疗局限,尤其是重症烫伤一旦面积超过65%,预后是很不乐观的。
只记得患者弥留之际时,我面对病人家属,心里却不敢、也不能把自己的关怀表现出来,面对一双双急切的眼睛,我很想做出什么承诺——他,不会死!可是我们的这种承诺,是对一个生命的承担,其价值堪比万金!生命无价,承诺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对,但此时这么说只能是徒增压力、自找麻烦。或者说,承诺二字,也是当今医生的一种不能承受之重!
现在到处都在提倡要把患者当成自己的亲人对待,我很想知道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什么?我从来都想把任何患者当作亲人,尤其是危重患者,那样我可以放开手脚的给病人一个100%的承诺,让我没有任何顾虑的去诊疗一个病人。但是医生要把病人当成自己的亲人,而病人也要把医生当成自己的亲人来对待才可以。试问,有多少病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呢?对医生的承诺,我们的患者有没有像亲人一样没有任何索求呢?对于医生承诺不能兑现有没有宽容和鼓励呢?这种令我有心而为、无力为之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
(十三)堕楼摔伤
那是一个清晨,我守在值班室里注视着时钟指针,还有半小时就要下夜班,眼看就可以结束这个不眠之夜回去睡觉。
“嘭~!”护士又来敲门,“要出诊,快准备!”
上了救护车之后才被告知,一个老年人在自家阳台上修建花卉的时候不慎从楼上摔下来了。
我问护士:“几楼?”——“不知道”
“多大年纪?”——“不知道”
“多长时间了?”——“不知道”
“病人情况怎么样?”——“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谁打的急救电话?”——“……不知道,应该是路人甲吧。”
到了现场,只见周围黑压压的围了一大群人,奋力挤进人群,看见了无比凄厉的一幕。
一位七老八十的老妪,孤零零的歪肩斜颈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旁边到处是散碎的花盆瓦片。周围的看客分明已经围观多时,却不见一个人上前帮忙。
探查生命体征:桡动脉闷及不到脉搏、颈动脉也是;嘴巴半张不张,勉强可见微弱的潮式呼吸,已然进气少、出气多;舌根后坠,牙齿摔折数枚,尽数卡在咽喉处;口唇、颜面青紫,肢体末梢冰凉……
帮患者(勉强可以这么称呼)摆正体位,扳过头颈,才发现顶骨处还有一道深深的裂纹,一堆红白液体缓缓渗出。上气管插管,觉得脖子很软,生理屈曲、反射都已消失,奇怪没怎么费力就插进去了,拔出管芯,正要套上呼吸气囊……
突然一道血箭从气管套管里飙射而出,我闪躲不及,半件白大褂已被染成猩红,那是颈椎骨折,颈部动脉破裂的后果。旁观者一片惊呼,对着我们两个医护人员指指点点。
我连接心电监护,让护士负责心肺复苏,护士一边心脏按压一边向看客们求援,希望有人能上来帮忙捏呼吸气囊,但是很遗憾,只看见了一张张漠然的脸,前一刻看我们还像看怪物,这一刻看我们就如同空气。
心电监护连通,三导联同时出图,结果导出了三道直线,再看患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
将患者(此时应该称为死者)抬上救护车,关上车门的一刻,身后传来围观者的议论。
“多可怜的孤寡老人,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要是她女儿还在,也不会任由她摔到楼下十几分钟才发现。”
“上班去,没什么可以看的了。”
…… ……
…… ……
鲁迅曾经说过,中国人骨子里就有种看客的天性,喜围观、多漠,如今算是切身应验到了。
那些一边急着上班一边还有闲情围观的路人们,若此事件有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当你们的至亲在生死关头因同样缘由错过了最急需的救助,不知你们做何感想?
医生确实应该救死扶伤,但是救死扶伤仅仅是医生的职责吗?危机时刻,往往一个举手之劳就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假如那位老妪在坠楼的当时能够得到热心人的施以援手,就能为我的急诊处理赢得更宝贵的时间。即便不能使老人得救,是不是能让她走的更安心一点呢?
人在濒死的时候,往往是意识最清醒的一刻。看客们,你何故如此残忍,要她带着这么凄厉、怨毒的记忆离开这个世界呢?
无奈,注定要成为徒劳的呼吁。身为医生,总得直面那些突发的意外,遍尝世间的冷暖。
(十四)少女人流
夜幕垂罩,门诊归家,又是一夜急诊。日间的繁华隐没,白昼的喧嚣弥散,只是黑暗如水,却不能将一切都浸渍。于是某些事物在夜色的掩映下,滋长于主流形态之外。
门被悄然推开,一个小姑娘侧身而入,了解完她所谓的“腹痛三日”病史后令其去那边诊疗床躺下,不想她犹豫不决、步伐踯躅,迟迟不肯接受我做体格检查。
我略有一丝尴尬的打量她,十五岁的初中生,一米五左右的身高,灵秀的外表,已然是一副美人胚子,在她这个年纪,想必是害羞吧。
结果一作腹部体检就发现不对了,全腹未及任何叩痛、压痛、反跳痛,只是少了厚重衣服遮掩下,显出微微挺起的小腹曲线来。
“月经多久没来了?”——“哦,那个好几个月都没来了。”
我如遭雷击,这哪里是病,更不是给急诊科看的。
问诊的时候我格外小心,生怕触及过于敏感话题;怕她听不懂,尽量用浅显言语描绘医学术语,谁知她似乎了解不少远非那个年龄所应该知晓的词汇。
我问:“你可曾觉得肚子里有时候在动?”
她回答很迅速:“噢,你说的是胎动呀,3周前就有了。”
我继续问:“那你明白自己的腹痛是什么原因吗?”
她颇为不屑的说:“那当然。”
我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了解自己在做什么。
带她去做B超时不知从哪里转出来一个男孩子,和她年龄相仿,浑身非主流打扮。看见他来了,女孩的情绪明显高涨,躺在B超床上张口就是一句甜甜的老公……
B超结果:怀孕5月。于是联系妇产科,约定人流时间。
送走这两人,门外却传来那男孩子的埋怨:“当时就叫你吃毓婷你不听,这下可好,折腾一个寒假,压岁钱也得泡汤。”
随即是女孩的辩解与撒娇、两人模仿电影的缠绵口吻渐行渐远,留下一个大脑短路的我伫在原地。
这绝不是个别现象,看看满大街的无痛人流广告,看看出入在妇产科里越来越多的未成年,再看看各类学校门口随处可见的温馨爱房、激情日租、情侣小屋,以小时而计费的场所正耗费着无价的青春。
而今的花花世界已今非昔比,到处都充满了诱惑和浮华。使得她们对人生如此随便、他们不知将为其行为付出何等代价、她们天真的以为这就是幸福!
我甚至在一个劲舞团的帖吧里见过如此论调:二十岁还没有打过胎?人生不完美啊!
依然是一成不变的夜色,除了自己,无人能分享这一晚的孤寂与惊愕,将心情放纵与无际的漆黑,只盼黑夜能将这些空虚、浮华、肤浅、苦恼统统掩盖。
十五)新生弃婴
适才下过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柏油路面尚未浸湿就已蒸发泰半,天空斜挂一迳焖炙的彩虹,空气都饱涨着湿热。整座医院仿佛弥漫着氤氲的水气,置身于炎夏的烘箱中。
想必大家都猜的到这种天气最常见急诊是什么——中暑。
伴随大量出汗、呕吐、腹泻,盐分迅速丢失,极易造成电解质失衡,晕厥倒地人事不省。
但中暑未必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永远是层出不穷的未知。
……
日头正盛,赶到山坡上时,正好看见两位热心市民从树丛中抱出一个襁褓。匆忙拉开救护车门,一阵炙人热浪袭来,上前一看,立刻明白这个弃婴的悲剧从何而来。
这是很久不见的唇腭裂新生儿,俗称兔唇。
这女婴身上还带有很明显的新生儿及早产儿特征,可怜的小生命恐怕出生还不满一天就遭此大难。这还不算,脖颈四肢腰腹布满了蚊虫叮咬的伤口和荆棘划痕,再加上饥饿、缺氧、高热惊厥。不用说大家也可想而知——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回医院途中向上级汇报,医务科长在电话里透出浓郁的无奈,也只能安排儿科、急诊科准备新生儿重病监护室。
又是一笔无头帐要交由我们平摊,但别无选择,天职所然,唯有救死扶伤,况且看见那个浑身抽搐的小生命,无法不动心。
称量体重,竟然才两斤。
……
暖箱内外,是连续两日的不眠不休。终于在这个凌晨,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我面前合上了那双曾试图增大的双眼。
静静趴在温度还没有散去的保温箱中,颜面青紫,小嘴微张,下颌前胸已开始出现了尸斑。
疲倦了,和严酷的外界抗争了四十多个小时后,她悄悄离开了这个刚刚降生的世界。
生命在我们手中诞生,也在我们手中消失。都说世上只有亲情才是恒久不变的,可这一次为何亲生父母还不如我们表现的那么无私?
也许她的双亲是穷苦民众,因而无钱救治唇腭裂;也许来自重男轻女的家庭不愿接受又一个女婴;也许来自自己都还没成年、不知责任为何物的脑残阶层。
乱了,思想可以延展无穷,文字却只能点到为止。怀中裹上尸布的的婴儿,如何不是嫩绿鲜芽,张开稚嫩臂膀?
感伤于生命花般脆弱,幸福也只是刹那幻想。我木然的注视载着她的推车渐行渐远,仿佛看见一具雪人逐渐消融在阳光下,却面带一丝苦笑。
(十六)尔虞我诈
我所供职的医院这些年正和市一医为抢占医疗市场打得不可开交,于是这种逐渐升级的竞争关系就被某些医闹人士所利用。譬如本院出了医疗事故,家属常私下聘请律师到对手医院去“咨询”情况,反之亦然。以便于在接下来的医疗事故鉴定、诉讼中抢占先机。
“你看,这还有临时医嘱单据,记载该患者于凌晨2点15分以腹痛待查入院,2点21分行肝胆B超检查,2点37分请普外科会诊,2点45分开放静脉通道对症处理无效,2点54分心电图诊断为大面积下壁心肌梗死,2点58分请心内科会诊,3点03分患者死亡。这些资料够不够……”
黑框眼镜、西装笔挺、左手夹烟右臂夹公文包,标准的律师造型。
和律师对话就是累,我谨慎的措辞:“他们医院急诊科并没有明显违反医疗常规,处理也很及时,只是很多意外有时是无法避免的。”
律师笑了笑,但气氛进一步凝重:“从医嘱单上这么长的时间跨度上能否考虑为故意怠慢病人?”
我没有理会这个圈套:“不能轻率判断。”
他继续发难:“那这几次会诊是否考虑为推诿病人?”
“会诊是为了对病人负责!”我有些恼怒,声调无形中拔高。
依然是不依不饶的诘问:“这些资料上能否看出接诊医生违反了首诊负责制?”
有点小聪明且不时加以显露的人最令我厌恶,尤其是当他自以为了解一切的时候。
律师见自己循循诱导未果,于是采取了进一步策略。
“你若帮我也是双赢啊,只要能把他们医院这件事故影响扩大,对你们有好处的。”
见我沉吟不答,他拉开公文包,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我,“一点小意思,帮个忙不是很好吗?”
公文包被他顺手放在桌面上还没来得及关上,我无意中一瞥,发现包里摆着一根录音笔,荧屏上蓝光闪烁。于是我略微向前欠了欠身,这下看仔细了,已经录音将近40分钟。
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
……
在这个尔虞我诈、矛盾重重、相互交恶的医患环境中,原本一切都很简单,倘若彼此多一些理解与宽容,那么就会更简单。
但是快餐文化的浮躁侵袭、草根舆论的恶意引导,致使很少有人去理解,或者说去试图理解我们。
白衣天使的神圣形象,正在被舆论、患者、自身行伍中少数害群之马给涂抹得面目全非。
当世人都在追名逐利的时候,我们却守候着外人无法理解的清苦,承担着医改失败转嫁而来的恶果,背负着吃回扣收红包的黑锅。
累,真累。
即便是我这番言辞,又能多少人相信呢?
(十七)初遭投诉
细数我们所蒙蔽的不白之冤,多半集中为吃回扣现象。于是两年来我无数次闻及如下言词:“你们医生还有医德吗?”、“这么贵的药!你们的良心哪里去了?!”
面对斥责,我曾试图在某门户网站论坛上向愤慨不已的网民们解释过什么叫做“差额拨款”,什么又叫“逐级下跌拨款”,正由于当前的医改体制将我们界定为服务性质,于是被迫追求利益最大化才衍生出红包回扣这一怪胎。
不想反招致上千条驳斥回复,可怜中国患者的负担之重,古今中外无出其右,我确实不该冒然撩拨他们脆弱的神经。不过话说回来,压抑许久的情感总是需要得到宣泄口,于是欲壑难填、人性泯灭等等帽子纷纷朝我涌来。
……
药品刚出厂是非常廉价的,但经过数个环节后,流落到病人手里时价格已经翻了几番。按理说Zhengfu组建药品采购中心集中招标任何,最终目的应该是降低病人负担。但中国的事实却是,任何医药、器械一经“集中招标”都要比招标前高出许多,比市场价甚至高出几倍。请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高出来的钱又到哪里去了?这些又和医生有什么关系?我们为什么又要为这再背黑锅?
无奈,身为直接和病人打交道的临床医务工作者,我们不得不主动承担制度造成的医改失败的责任,主动承担社会医疗保障体系落后导致的群众看病难、看病贵的恶果。
自我入行起面对这一转嫁而来的恶果时,也为避免病人无理取闹,每每尽可能选取最为廉价的药物:支气管炎不用头孢哌酮而用青霉素、胃溃疡不用奥美拉唑而用法莫替丁、椎基动脉供血不足不用小牛血清而用胞二磷胆碱……
某一日,从医学论坛上看到一则消息:某留学归国的博士后在坐门诊时为一腹泻病人开具了仅仅价值人民币2元的诺氟沙星胶囊,事后却遭到该病人投诉,理由是留洋博士才开这么便宜的药,分明是在敷衍病人。
我看后晒笑不已,想必我这个小地方不会出现这种反常情况,可没过几天就被一通电话叫到了医务科,一张患者不满意度调查表上赫然填着我的名字。
那是一名吹空调感冒的患者,按照以往习惯,她指名要求接受头孢消炎药静脉注射,不想遇见了刚上班不久、完全无视潜规则的我。我测量体温、听诊肺部之后未察觉有上呼吸道感染现象,于是拒绝了要求,令其回家吃感冒药,并停止吹空调。
翌日,患者又至,诉症状未明显改善,我再度体检后又化验血液常规,均未见感染征象,于是向其解释滥用消炎药尤其是头孢将会造成交叉感染、敏感药耐药、真菌孳生等恶果,并开具了双黄莲等抗病毒性感冒的处方。不想患者拿着我的处方出门后转身就投诉到医务科去,我那维持了近两年未被投诉的不败金身就此告破——不是破在滥开药开贵药,而是破在开便宜药上。
十八)除夕夜班
这是毕业后在急诊科迎来的第一个新年,除夕来临,最近时常回忆起从前。种种怀旧之情总是不经意间浮现在脑海中,仿佛自己上了年纪一样,或许人学会整理自己的思绪,也是一种成熟与成长。
但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法与家人一同围炉守岁的除夕,只因为我们是医院。外面万家灯火合家团年,这里一切如常忙碌不堪,并未因今天是特殊日子而有所轻松。也罢,忙碌之时总感觉时间流逝的格外快,既然无力反抗,只得顺其自然。
终于处理完这个哮喘病人,一看表已经快11点,适才想起带的晚饭,刚放入微波炉内加热,120响了。要去本市附属乡镇出远诊,距医院足有一个小时车程,匆匆扒了几口冷饭就跳上救护车。
一出市区才发现起了大雾,能见度极低,司机瞪大了眼睛载着我们在山路上奔驰,约莫走了三分之二的距离,来到一弯陡峭的盘山公路前,周边没有护栏,一侧就是几十米深的悬崖。月黑风高,司机瞪眼睛生疼,于是我和护士轮流打着手电筒在车前跑步引路,就这样气喘吁吁的过了这段山路。不想我刚上车喘口气就接到电话,被告知病人打来电话说状况已经缓解,我们不用去了……
回到医院时,已经2点多,一夜不眠不休,却没有一点胃口。窗外仍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提醒我别忘记今天还在过节,保持好心情,干我们这一行的,也只有自己开解自己。转身出门,却看见适才和我出诊的护士正在一旁啜泣。
按惯例,科室那唯一的过年休假名额原本要给年龄最小的她回家探亲,不想临到年关科室另一护士丧母,不得不请假回家奔丧。本就人手吃紧,不得不把她安排在除夕值班,对于忙碌了一年的她而言,除夕之夜独在异乡,其中苦楚滋味绝非外人所能体会。我想上前安慰,但此时空洞的语言又有何用?
我们无日不在恳请社会,给自己一个正常的工作环境,不求宽松,只求正常。按照科学比例配置人员,按照法律管理医院,使我们医生也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入行后我们工作起来只有上班没有下班,天天为病人讲保健养生知识,自己的生活毫无规律可言。吃饭没点,睡觉没点,累了也不能说累,会有人说:你是医生要讲奉献。可没有人能算清一个医生、一名护士一年到头加多少班,劳动法、黄金周,与我们无关,只因我们是特殊单位,医院节假日不休、全年24小时开张,我们不得不奉献超出法定一倍的时间颠倒黑白轮轴转三班。如今法定长途司机不得疲劳驾驶,因为司机要为一车生命保障负责,那谁来顾及一下我们这些为了整个社会生命健康而加班加点工作的人?有谁?谁来?谁能够?
(十九)今夜无眠
忙碌了一夜刚睡下,外间走廊就传来一声凄厉的求救呼喊声,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边穿衣服边盘算着:“服毒?跳楼?割腕?烧炭?还是心梗?脑梗?刀伤?”
出门一看,见一男青年搀扶着身怀六甲的产妇,向我焦急的吼道:“我老婆要生了,快!”
敢情他们分不清楚妇产和急诊科的区别,于是再当一会好心人,向他们引明妇产科的楼层。
不想男子毫不领情:“你为什么不带我们去?”
我于是向他解释这里是急诊科,我必须坚守岗位,不然就是脱岗,那人急切之间哪里听得进去,留下一同咆哮,忿忿然的去了。
平白无故招致一通怒骂,睡意全无。负面情绪人人都有,适当发泄有助身心健康,但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发泄除证明自己的智商低下之外,无济于事。
……凌晨两点……
把我从睡梦中惊醒的,是一阵低沉的皮靴声,随着“咯噔”之声由远及近走来,血液在自己心腔里急剧淤滞,使我艰于呼吸,那皮靴不仅踩在地板上,也踩在我的心头。
脚步声停息,敲门声响起。
懵懂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我并非身处梦魇,而是置身于急诊值班室——又来急诊了。
那皮靴主人做少妇打扮,一脸急色,怀中抱着一个襁褓。
难道又是婴儿发烧且看我公式化对答:
“孩子几岁了?”——“6个月了,发烧,还吐奶。”
“儿科在住院部二区二楼。”——“孩子不舒服,大夫你给她看看……”
“我这里是急诊科!”——“我的孩子是急诊啊!”
“你的孩子是新生儿,必须去儿科!”——“那……儿科怎么走?”
……凌晨四点……
门又被敲开了,左手戴着骷髅手链,右臂可见一条狭长刀疤,一抹刺青从前胸歪斜伸出领口,戴着耳钉,一团乱发挑染成五颜六色,这就是我所面对的急诊病人。
询问病情,他说他吃棒棒糖不小心呛了一下,然后仿佛感觉卡在喉咙里。我不禁我愕然发问:“凌晨四点你吃什么棒棒糖?”
他却不屑的反问:“你快给我看看,一群哥们还等着我回去K粉子。”——看来此君又是一个瘾君子。
我是急诊科但不代表是我全科急诊,拨打耳鼻喉科电话——没人接;拨打耳鼻喉值班手机——关机;拨打五官科值班手机——转述病情后,被告知夜间不看平诊。
将这半天电话的结果转达给那早就不耐烦的小混混,他依然是一脸不屑,“那我明天有空再来。”
原来今天凌晨四点是他抽时间来的!!
……清晨七点……
再过片刻就能结束这又一个不眠之夜了,不想生活中的戏剧性无处不在——护士敲门:“准备出诊,XX小区有心肺衰竭急诊。”
于是,无数次偶然形成了必然,我一如既往的十二点下夜班。
工作起来只有上班没有下班,天天为病人讲保健养生知识,自己的生活毫无规律可言。吃饭没点,睡觉没点,累了也不能说累,会有人说:你是医生要讲奉献。
可没有人能算清一个医生、一名护士一年到头加多少班,劳动法、黄金周,与我们无关,只因我们是特殊单位,医院节假日不休、全年二十四小时开张,我们不得不奉献超出法定一倍的时间颠倒黑白轮轴转三班。
如今法定长途司机不得疲劳驾驶,因为司机要为一车生命保障负责,那谁来顾及一下我们这些为了整个社会生命健康而加班加点工作的人?
我借此登报机会恳请社会,给我们一个正常的工作环境,不求宽松,只求正常。按照科学比例配置人员,按照法律管理医院,使我们医务人员也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通过验证真难@222.73.115.66 于 2008年12月18日22时31分56秒 回复:
[s:2] [s:2]
人猿泰山@117.66.148.229 于 2009年1月2日20时35分36秒 回复:
急诊室是一个医院的窗口单位,许多事是无法估量的.
thxyyfsk@117.66.145.83 于 2009年1月3日11时4分16秒 回复:
转到了医院文苑
晨曦@117.66.144.186 于 2009年1月11日22时49分20秒 回复:
欢迎楼主。真实的经历,读起来亲切,有味啊。欢迎楼主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