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夜的深渊

我把穿越黑夜的路径，分虚线与实线两种，安然入睡的人沿着虚线走，夜间出入的人，沿着实线走。此时，我选择的是实线。 疲惫的步子，奔走在午夜的长廊，城市睡得很沉、很香，我确信梦境、呓语此刻与我无关。陪伴我的只有夜的冗长、疲惫，思维的干涸、焦躁。没有谁会在意我熬红的双眼，和掩饰不住的倦怠。就这样来来回回穿梭在各个病房，就算筋疲力尽走向夜的深渊，依然没有人会在意，我只能，在自己故事里感动着自己。 持续三个小时的忙碌以后，我终于可以坐下来。没有灵感的夜，显得焦躁不安，像失语的患者，找不到自己的表达方式，在心里酝酿无数遍的语言，一张开嘴，自己就清晰的听到了那走调模糊的声音。那是怎样清晰的一种挫败感，也许只有睡熟的夜，才会暂时逃离那种无可奈何的揪心。 背对走廊而坐，这是我习惯了的姿态，我用听觉代替我的视觉，对于夜，听觉有着很强的优越性。间断有人拖着鞋在地面缓慢移动的声音，我熟悉这样的声响，这种声音相对其它显得平和多了。我用心听着，分辨着，推断着，断断续续的拖鞋声、咳嗽声，若有若无的呓语、呻吟，以及卫生间偶尔哗哗的冲水声，这一切，轮回在我的耳畔。经验提示我一切平稳，我总是很小心在巡视证实平稳之后，趴在桌上“睡”会，我依然背对着走廊，用我的听觉感受、用心感受。夜的这般宁静，总是少得可怜。通常，病魔，就像一头沉睡的猛兽，它会在恐怖的黑夜里，突然醒来，张牙舞爪，偷袭脆弱的人类。它总是乘虚而入，在我们势单力薄的夜里凶猛侵来。 “嘟嘟…”，《午夜凶铃》，午夜里电话铃一响，我就猛地想到那个恐怖片，我条件反射的抓起话筒，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而简洁的声音：“内一科吗，我是急诊，马上要来一尿毒症，急性左心衰患者，女性，做好准备”。没有来得及多想，床铺、氧气一切抢救措施准备妥，通知值班医生，患者已到，刚刚宁静的思绪在她那急促的喘气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张苍白浮肿的脸上，用力呼吸张开的嘴里，涌出不少白色泡沫痰，四五个家属紧张、叫嚷成一团。不难看出，患者已经危在旦夕，她的心脏随时可能停搏在接下来的任何时间。吸氧、吸痰、强心、利尿、平喘，一番紧急的抢救后，症状缓解下来，我记不清从那个病房往返奔走多少次，折腾的脚一停下来，疲惫漫向全身，窗外，钟楼的时针，刚指过凌晨四点。谁都在软软的床上香香的熟睡着，谁都不会心疼你半夜里累得酸疼的躯体。也许，只有母亲，她会在半夜里想着你的饥饿与疲惫，如果她会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在你面前，看到你趴在办公桌上瞌睡的倦怠，她一定会心痛得掉下泪来。 我在心底丈量着黑夜与晨曦间的距离，我总是这样丈量着，希望能穿过夜的苍凉快些看见新的曙光。病区逐渐静下来，她端坐在床上，呼吸平稳，她的周围还围着那几个人，刚还在吵着不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或叫嚷什么。现在他们正无所顾忌的闲聊着，丝毫没有在意我来换吊瓶。看着她好转的模样，我轻松的朝她笑了笑，她从她不用再张大呼吸的嘴巴里，挤出“谢谢”两个字。我示意她别说话，多休息。然后静静的离开了。那些被迫压低的谈笑声被我关在门里面，我的心在离开之后，一阵痉挛感，美其名曰的天使，我要开始怀疑了，什么救死扶伤的伟大，什么舍己为人的崇高，都只是文字里用以赞颂的东西。拜金的人们，从躯体到精神，浸满了商业性的赤裸裸的交换观念。我曾怀疑，在他们商业化的脑袋里我充当的角色，是超市的营业员，还是宾馆的服务生，他们购买到需要的东西，便面无表情的离开。我曾听说有人在大半夜为了几块钱的急诊费，吵闹不休。我时常想，如果有天，人类都没有所谓的道德和谦逊，只知道等价交换、短斤缺两、尔虞我诈，那样，人类还能维持多久？ 我想到了省立医院神经内科死去的护士长，还有非典时期感染死去的同胞，如今还有谁为他们落泪，我曾经也奔赴过抗击非典的战场，我也深深的恐惧过。然而为了拯救，人们在逃避，我们却在靠近。有谁愿意冒险去接近死亡，谁都有割舍不下的情愫，或年迈的双亲，或稚嫩的宠儿。事实里，你以为你的行动会感动天地，然而，时过境迁，哪怕付出了生命也没有谁记得感恩。 人情冷漠，降低了生活的激情，究竟是谁在麻木、谁在冷漠，我越来越分不清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青春就在无数个夜的深渊里悄悄逝去，脸上的红润在无眠的摧残下日渐苍白。日夜浸泡惨不忍睹的一双手，在饭桌上，还散发出刺激的消毒水味。这些谁计较过，抱怨过。记得在一杂志上看到，一患者投诉护士给他倒便器时，带有情绪化…。我记得引来不少议论，有人说，又不是端着香喷喷的面包，那么年轻漂亮的护士，端着熏人的大便，能笑得出来嘛。说出来都寒酸，病人痰堵窒息的时候，哪一次不都是我们克服着刺鼻的腥臭味吸出气道内的痰液或反流的胃液，甚至有时，家属都躲得远远的，连一句感谢也吝啬得不愿说出口。病没有治好，嫌白花了钱，病治好了，命救回来了，嫌花多了钱。如此看来，也许永远都不会满足，因为这的确不是济慈院。 夜静静的，我没有一点睡意，我不知道该鄙视自己，还是其它的什么，我在一个人的角落里，疲倦、喷怒，我的面前摆着护士行为规范、医德规范、护士条例。这是为了护士节的抢答知识竞赛而准备的，我知道今夜我哪有心思去背那些，我的脑海里一遍凌乱，是灵魂与灵魂斗争之后的痕迹。 黑夜怪异逼人，然而我已陷入深渊，我唯一做的，就是让自己去融入、去适应。去踏实的走，沿着实线，走好自己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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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文章因事实且感情真挚而感人，至少我们有着同样经历的人会有同样的感觉。我们确实有太多的困难和困惑。可是，我们选择了这个职业，我们还得遵从自己的职业道德，还得好好工作！ 你是很优秀的，问候！
好文章，精一个。 真情实感的文字，读后有很多的感受，临床工作的辛苦，夜班工作的疲惫，某些令人心寒的人和事，那样真实地浮现在面前。
没有感恩之心，多有暴戾之气，是社会不公的体现！